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中的设计
Wes Anderson的新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可谓一场设计的盛宴,今年三月份,Creative Review杂志访问了在该部电影的首席平面设计师Annie Atkins,谈到她是如何与Wes的共同协作,建构起齐白露加国(State of Zubrowka)这座的虚构国度。
文章来源:Voicer
CR: 你是怎么开始进入电影行业的呢?
AA: 我在冰岛雷克雅未克的麦肯集团干广告这行很多年了。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写博客,我逐渐觉得这比做艺术指导更让人享受。当我跟设计总监聊起我想辞职的时候,他说他看了我的博客,问我愿不愿意再花一段时间做些“更有情感”的活儿。 当时我是很抵触的——“情感”?!但我想他是对的,于是我去都柏林开始上电影学校,也就是在那儿我遇见了Tom Conroy(《都铎王朝》的美工设计)。他把我引入了设计的全新世界。
CR: 能参与这部电影的制作对于很多人来说应该是理想职业,你是怎么加入的呢?
AA: 没错,这绝对是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到现在我回忆起接到Wes的制作人的第一个电话的时候都觉得脑子有点晕。当时真的惊呆了,我还记得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显得又专业又冷静,但实际上我已经在房间里开始打侧手翻了。当时我在给莱卡的新动画《盒子怪》做设计(九月要完工),工作室里一个设计师(Nelson Lowry,《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的设计)把我推荐给了Wes。我觉得他还试着要给我一点警告什么的,发邮件跟我说“有些坏坏的东西朝你的方向来了”。但说老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晓得到底是有多“坏”!
电影中齐白露加国的钞票
来自仆役Serge的带血迹的电报
AA: Wes会亲自参与他自己的电影制作的方方面面。我每天都会跟他还有我们的美工设计Adam Stockhausen一起工作。我觉得这部电影特别有意思,从平面设计的角度来看,因为我们完完全全地塑造出了齐白露加国——这个Wes笔下虚构的国度。这意味着每一个细节都要从零做起——旗帜啊,钞票啊,邮票啊,所有的所有。在我加入这个团队之前,亚当已经搜集了大量的上世纪30年代东欧的参考资料。在开始设计每一份道具的时候,我都会给韦斯展示一个那个年代实实在在有过的工艺品。有的时候我一天能让他过目20份设计修改稿。韦斯对图像和画面特别敏感,这也很显然地体现在了他的每一部电影里面。当每一份设计都有了定稿之后,我们就开始真正制作这些道具,这些真正会上镜的,会被演员们拿在手里的道具。我尽其所能地使用了传统的方式来制作这些道具:用一台真正来自上世纪30年代的打字机来制作所有打印文稿,用真正要蘸墨水的钢笔来制作所有手写文稿。所有东西都必须有年代感,而不是一看上去就像是美工部五分钟之前刚做好的一样。比如说,Madame D的遗嘱就花了相当大量的功夫做旧,因为它有600多张,而且这些纸张和笔迹至少有46年历史的笔迹。多年以来我也学了些这方面的小诀窍,大多数时候你会需要一大桶茶水和电吹风。
律师Deputy Kovacs(Jeff Goldblum饰)的离奇死亡的警方报告
CR: 这是一部有着非常丰富的字体的电影,从酒店本身,到标题,到Mendl点心店,甚至是监狱大门,都有着他们各自的字体。你能介绍一下使用了哪些字体以及为什么选择它们的原因吗?
AA: 实际上我们在电影里用的字体已经是相对较少的了,很多字体都是手写设计的。Wes和Adam一直以来都在不断侦查关于东欧的一切,还收集了过去将近100年间的各种手写标语的资料。制作一部过去某个特定时期的电影最富有美感的事情就是你能为那个年代做平面设计,即使在当时平面设计这个职业还不存在。当时的手艺人就是设计师:铁匠设计铸铁大门上的装饰字母;玻璃工把装饰字母雕进彩色玻璃里;标语粉刷工给商店画装饰字母来装点门面;印刷工人给信笺挑选字体。
布达佩斯大饭店它本身的招牌——在酒店高高的顶上——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例子了。它的原型是Wes挑选出来的一家上世纪30年代的开罗酒店的钢制招牌。我手绘了相同风格的我们酒店的招牌,是稍微有点不太均等的、比较活泼的衬线体。然后就把图稿交给了我们的建模师让他们开始做酒店的微缩模型。我还记得他们修正了字母A和N的过宽的间距,然后我们还要求他们把它重新改宽,就像是参考资料里面的样子。就是这种细小的癖好,这正是Wes所喜爱的,这都包含在他的美学里。一方面来说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喜欢所有东西都是机器制造的,或者是在某种程度上是数码生产的。
大饭店的晚餐菜单,正面和背面。画作《拿苹果的男孩》是情节中的一个主要线索
门德尔斯的包装盒。门德尔斯是电影中着重描写的一家点心店
CR: 你在剧组里过了一整个冬天,比较典型的工作日是怎样的?
AA: 对的,那挺疯狂的。这部电影里有相当大量的平面设计,所以我的脚本分析有我的胳膊那么长。我们是在柏林开机的,然后过了一个月,全组人转移到波兰一个叫格里茨(Gorlitz)的边陲小镇,大家一起住,一起拍摄。Adam设计了酒店的布置和装潢,好让它吻合它的骨架——一家上了年纪的漂亮的新艺术派百货商店。商店有六层楼,还有露台,我们的办公室设在顶层。我们每天都可以从露台上往下看,看着那些布置和装潢一点点焕发生机,那感觉真的很特别。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跟Wes来来回回地讨论设计上的细节,把他们的整个制作流程解释给副美工Liliana Lambriev,然后跟设计师、装潢设计师、道具设计师、美术指导联络,以确保他们能从我们这儿及时获得所需的信息。
一部电影里需要设计的部分往往可能比看起来得要多。比如说,一个角色的办公室里有一块很大的引人注目的板子,那你就得用各种相关的素材来填满它,所有的素材都需要吻合当时的时代背景,也要吻合导演的设想。设计不是为了摄像机而做的:很多设计压根儿就不会被影院里的观众看到,但你还是要去塑造那种氛围,好让演员们把他们的魔法施展到这个世界里。
有天晚上我跟Ralph Fiennes聊天,他特别欣赏电影里面的设计工作,尤其喜欢一本个人风格很明显的小笔记本——那是我们为他的角色设计的,他可以把它放在口袋里。我们当时在构想的时候,他提议把笔记本设计成有格线的,而不是空白内页的,因为他觉得那样更符合古斯塔夫的风格。这种细节是摄像机永远都不可能捕捉得到的,但它确实会有助于某个场景的构建。比如说,当拉尔夫一边大跨步走过酒店大堂一边记笔记的时候。服装、布景、化妆、道具,每个部门都为打造细节付出了一样多的心思——而这些最终都融为一体。
Tilda Swinton的角色——Madame D——给Gustave(Ralph Fiennes饰)的遗嘱(写在酒店报纸上)以及一张她的尸体的照片,就在邪恶的Jopling(Willem Defoe)的名片旁边
Agatha的护照:这些小物件在电影里只能得到短暂的一瞥,但全都是由Atkins认真制作的
布达佩斯大饭店在现代的共产主义时代的装潢:注意标语
CR: 共产主义时代的酒店充满了各种标语,告诉人们该做什么和该去哪里,这是谁的点子呢?你当时希望能从这些标语的设计中得到什么呢?
AA: 喔我的天,上世纪60年代的酒店大堂有那么多的标语!关于这个我必须得感谢Liliana,这块儿基本上都是她负责的。她让三个柏林来的专门画标语的人不间断地工作了整整一周,就是为了在我们第一天拍摄之前把它们画完,那个布景刚好是第一场戏。Wes和Adam看了非常多共产主义时期东德的专横的标语牌:别做这个,别做那个,按要求的方式做这个!那些标语确实强化了那个布景之下幽闭恐惧的感觉,Wes特别要求它们被做成简单的黑底白字手写款——基于柏林的Yorckstrasse地铁站的老标语牌的设计。
CR: 你为这部电影设计的最喜欢的一份作品是什么?
AA: 我最喜欢的当然是当然是那本引入这个故事的书了(见上图)。它是本有着现代感的粉色的硬皮书,封面画着布达佩斯大饭店,饭店的名字,同时也是这部电影的名字。这是个相对简单的设计,但是它很特殊,毕竟很少会有道具上面能包含着电影的名字。我还记得韦斯给我发了一份素描来呈现他对于这本书的构想,我也确实很享受能帮他实现这份构想的过程。我非常珍视这份设计,真的——我们为了拍摄制作了三本,以防在大雪中会不慎丢失,所以我带了一本回家。
CR: 最具挑战性的呢?
AA: 可能是酒店里的当地报纸吧,《横贯高山的约德尔唱腔》(Trans-Alpine Yodel)(见上图),因为在那么多个故事里有很多期,每一期都得设计新的文章,天气预报和日期。那是我到达德国之后跟Wes合作的第一份作品,所以真的算得上是我“蹒跚学步”的一份道具。通过这份设计,我真的是切身感受到了他那种对整洁的过分要求——我们得审过大概40页不同的版面,审到他满意,我们才能开机拍摄!我还得考虑拍摄过程中的长宽比的问题,因为不同时期的参数是不一样的,韦斯希望报纸上的分栏的宽度能很好地契合各种长宽比屏幕的拍摄。韦斯亲自撰写了所有报纸上的文章,不只是那些头版的,还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当然,在屏幕上你只能看到标题,但是那些故事都是特别的韦斯范儿,特别逗。我觉得他设计这个设计得挺开心的。
CR: 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呢?
AA: 我现在在忙Sam Mendes和John Logan’s的新剧《低俗怪谈》(Penny Dreadful),这是一个1891年的设定的惊悚剧。我很喜欢为维多利亚时期做设计,这部剧也有很多超自然元素,所以还挺有意思的。我还给Darren Aronofsky的电影《诺亚》(Noah)做了一些手写字体合计。也是非常棒的作品,可能是我到目前为止参与过的涉及时期最古老的作品了。我想我之后会做一些新潮一些的,不要老呆在自己习惯的领域里。但是你其实永远没法儿料到下一步会是什么,我现在只需要等,静观其变。